天色渐渐露出了几分亮起的端倪。
促狭的穹隆之间,铅灰色的断云缓缓流淌,间或露出其中隐隐的白痕。紫色雷霆撕开了昼夜的分界,沉闷的长音在高天上回荡,如咆吼如龙吟,向着人世间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雷声滚滚,暴雨滂沱,除去霓虹灯光不知疲倦的点缀,整片雨帘中的天地都仿佛成了胶片上灰暗的缩影,分外压抑。
明明是黎明前的时分,昏暗的色彩却让人恍觉已近傍晚。
眼前的一切,似乎充斥着几分末日荒诞的色彩。
青年卷起裤腿,打着一把黑伞,在大雨里默然跋涉,像是在寻觅什么,又好像只是在漫无目的行走。
此时的城市,还没有从昨夜的宿醉中苏醒。
身边来往的车辆亮着明晃晃的前灯,带着大团让人联想到火焰的橘色灯光驶过,照在滚滚积水中,谷胤却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了。
在雨里走久了,一身饱吸雨水的衣服被风一吹,就只剩下一套量身定制的沉沉枷锁,和冰冷的木然。
懒得遮了,他索性把风里的伞也收了起来,任由大雨从天而降,冲刷着失温的肢体,冲刷着已经什么也看不清的眼镜。
脚下趟过水流,沉默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开早茶的师傅夹着大锅到铺面门口,富态的身材,手脚却分外利索,刚架起一大笼新打点的包子飞快的往蒸格上排,就看见街对面一个一身黑的青年,正在雨里等红绿灯。
绿色的人儿亮了起来,年轻人就直勾勾地走了过来,浑身上下都是水,看不清长相,手里夹着把伞也不打开,倒像是个哪儿来的孤魂野鬼一样。
招呼的话在胖师傅的嘴里转了转,最后又咽了下去。
没准儿是什么刚刚失恋,又或者挨了社会毒打的小青年心情不好,一大早的特意跑出来淋雨呢。唉,大家都不容易,可日子总是要过的啊,谁家还没有个烦心事儿呢,就怕年轻人一时想不开啊。
打定了主意,等下万一别人过来买蒸包就顺便开导几句,传授一下人生经验的胖师傅搜肠刮肚,脑子里刚酝酿出几句鸡汤就落了个空。
青年看也没看店里一眼,稍稍停了停脚,从檐下借道过去,拐向了另一边的休闲公园。
身后那位胖师傅的郁闷,谷胤自然不清楚。况且即便知道了,多半也不会在意。
有几个人会关注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想法呢?
脚步僵硬的向前迈动,在浑浊的雨水里踩出大片的水花。
————
早上六点,大雨毫无收敛之意,恰似整个春天临近尾声时的谢幕曲都倾注于此。
灰暗的天色一点一滴的明亮了起来,宛如擂鼓般的雷声却越发急密。
游湖的售票处空无一人,就像空空如也的三流作家,写着空荡荡的四流故事。爬满苔藓的石板上满是春天的落叶,红的,黄的,青的,零零散散的随着暴雨倾倒。风夹杂着水汽从湖上吹了过来,一瞬间卷走了所有残留的温度。
身躯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冷意仿佛已经浸透到了骨子里。
空无一人的小径,再没有别人会在这样的大雨里出来晨练散步了吧?
昨夜熬了个通宵,中途一直没有正经进食的青年此时格外疲倦,手脚上传来拖着镣铐般的沉重感,体温的长时间不正常,甚至让整个人都随着步伐有些摇晃了起来。
浑身冰冷,却偏偏只有脑子仿佛烧了起来,伴着那股灼热的刺痛,如同让人生出了分外清醒的错觉。
肉体超负荷的信号被强行摒弃,他不为所动地沉默着,回忆着,思考着。
从那本离奇出现的黑色笔记开始,社畜本来似乎已经清晰的人生似乎就踏上了转折处的另一条车道。就连这个原本以为熟知的世界,似乎也一夜间变得陌生起来。
国家预先没有放出任何风声,最近却突然传出消息的将与俄联邦及部分周边国家联合军演……
手机上官方短信反复宣传的地方从严加强治安通告,额外提出的流动人口二次统计……
中东地区近期局势的剧烈变化,据说部分地区实际掌控势力的多次突发更替,目前已经搅成了一滩浑水……
网友分享视频里身材剧烈变化,徒手独自拼命拦下水牛的少年……
买伞时,店主抖音上看到的那条能吐火的蛇……
以及,这个。
谷胤抬手按了按自己腰间的背包,感受着那里面所存在的东西,仿佛这个动作又往他已经出现了不正常颤抖的身躯里生生注入了几分新动力。
即便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寻找什么,等待什么。
靠着一颗老樟树缓了口气,有人昂起头,透过纠缠的枝叶遥望高天上厚厚的积云,璀璨的电光此起彼伏,任天地间翻滚游荡,轰鸣阵阵。
让人感觉腿软。
口鼻间的吐息冰冷而灼热,裸眼视力只能勉强看到远方模糊的影子,他本能的眯着眼,任由叶间漏下的雨水在脸上胡乱地拍,就连呼吸这个动作都显得分外吃力。
可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就是突然有点想笑。
甚至滑稽得有些难以自已。
僵硬的面部肌肉牵扯,在嘴角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古怪的弧度。
若只一无所有者,又有什么输不起的?